Skip to main content

玫瑰色的國:一個社會運動與抗爭的劇場預言




台灣近年憑藉著網路社群串聯的廣闊性與即時性公民運動有如燎原之火一般席捲整座島嶼,或許便是這樣一個權力相互衝撞的時空背景,促成了「玫瑰色的國」的誕生。

玫瑰色的國是一齣由讀演劇人」劇團於基隆島嶼實驗劇場所推出的戲劇作品,以結論而言,這是讓人內心五味雜陳的好戲。

故事背景設在未來的2034,一場記錄著台灣各種社會運動紀錄片的發表會現場,聚集了一群許久不見的大學同袍。二十年前的2014年,他們一起創作了名為「玫瑰色的國」的話劇,這是一齣關於學運與社運的戲,也是他們曾經如此關注社會議題的證明;往後的二十年之間,他們有著各自的發展與交集。2034年的台灣,似乎所有最讓人擔憂的事情都發生了;環境上,先是爆發了人傳人的禽流感,接著核四廠因為地震出現核安問題,政府遷往南部,眼看核五廠又要興建起來;政治局面上,兩岸終於統一,台灣人正在搞著似乎毫無機會的獨立公投……

這群曾經的表演夥伴有著不同的未來進路,因而許許多多的矛盾與選擇便這麼發生了,有人成為研發疫苗的生技研究員、有人開始從政、有人選擇到中國尋求機會,還有人一本初衷的投身於各種社會運動的抗爭之中。

文賦與鄭筠在學生時代互相欣賞,他們在畢業之後結婚,文賦進入核四廠工作,懷抱舞蹈理想卻沒有考上研究所的鄭筠則走上她的老本行,在一家研發疫苗的生技公司上班,兩人欠下三十年的房貸在台北買了房子,現實的高壓卻讓兩人衝突不斷,文賦主張離開台北卻被考量許多的鄭筠擋下,核四廠出現問題之後,文賦無奈踏上處理核安的不歸之路。

名堯與劉易高中時代是同志情侶,上大學之後兩人分手,劉易選擇了一條較容易為人接受的道路,他的感情流連在女性之中,並與地方富家千金結婚,繼而從政;名堯選擇面對自己的同志身分,即使出了社會,仍舊投身在一次又一次的抗爭之中;在一場同是兩人故鄉的台東開發案裡,因為彼此身分的對立,衝突一觸即發。

大器與若萱在學生時代便對社會運動興趣缺缺,政治冷感的他們結婚之後選擇前往中國尋求更好的機會,好不容易生活穩定之後,卻因為小孩失蹤的關係再添變局,若萱逐漸無法認同北京的生活,兩岸統一之後,若萱決定回台參加獨立公投,大器卻隱隱覺得不安。

閔淳畢業之後與鄭筠同為生技公司研究人員,人傳人禽流感爆發,她因為疫苗爆發問題成為公司的代罪羔羊,服刑出獄之後,她決定重拾拍攝紀錄片的老本行,並在台東開發案的抗爭現場與兩位老同學重逢。

七個角色,有七個無法預期的未來。文賦與鄭筠夫婦面對困境的小人物式掙扎使人頗感無奈;名堯與劉易之間的衝突對比最是鮮明,典型主流文化與次文化的相互傾軋;大器與若萱活躍的段落在故事結構稍嫌混亂的兩岸統一之後,沉悶而壓抑的世俗互動讓人看了也想每人各賞一記「伸縮自如的橡膠JET槍」;相較之下,出獄後的閔淳或許是最自由無拘的,少了其他角色各自的沉重包袱,她對身為同志的名堯所提出共組多元家庭的建議更能襯托出她的輕盈姿態。

這場戲裡,或許是受限於經費,劇團利用現成物件與現場空間製造了不少頗具想像力的橋段,比如帶輪子的折疊椅,除了權充各式場景諸如實驗室、居家環境甚至汽車的座椅;在抗爭場景中又化身為鎮暴警察手上的盾牌;而在機場裡,它則成為了返台公投旅客手中的行李箱。

這其中最有趣的,莫過於發生核安問題的核四場景,當舞台燈光全暗,一群穿上防毒面具與防護衣的員工帶著手電筒踏上階梯前往劇場上方的維修通道時,整個劇場空間忽然成為危機四伏的核能電廠,或坐或站在劇場下方如我的觀眾,很快傳染到那股不安與迫切的危機感受。

本劇大量使用了台灣後搖天團甜梅號的音樂,選曲時機甚好,搭配劇情的演進,時常讓人不自覺沉溺在或激昂或低迴的音流之中。

在我為數不多的旅行與閱讀經驗中,基隆總是一個多雨又讓人傷感的城市,這座城市擁有全台灣施政滿意度最低的市長,最蓬頭垢面的黃色小鴨,也因為比鄰台北而面臨資源匱乏與望之興嘆的感懷;離開劇場返回車站途中,看著麗星郵輪龐大身軀滿載著旅客離開基隆港口的身影,岸邊兩個由父母牽著的小女孩對著郵輪旅客遙遙揮手,我忽然明白,這是一座擁有許多離別的城市,旅人或許懷有不同的目的,心中的企盼也不盡相同,但家鄉永遠只有一個。

家鄉永遠只有一個,時逢風起雲湧的占領行動之後,歷經政府交出一個又一個讓人失望的冷漠回應,「玫瑰色的國」給我們一個傷感也值得思考的問題,此刻選在這個離別的城市上演,或許再適合不過了。



by 林峰毅

Comments

Popular posts from this blog

自由之方

朱順慈 著/朱偉昇 攝影 如果有一張藥方,按時服用,日久可得自由,你願意一試嗎? 城市病了,氣血不通,諸脈堵塞,浮城心煩意亂,前路一片迷茫。 人病醫病,城市有病,要說望聞問切,從何入手? 面對城市崩壞的無力感,朱順慈寫下了《自由之方》,她在自序中寫道: 「念念不忘的,終究是自身的處境。香港病了,病在哪?如何醫?」 《自由之方》是一則城市病變的寓言,以一起失踪事件作序幕。原本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流動中醫徐啟寧,一夜之間,遇上連串奇人奇事,還因此多了一個醫術比他高明、功力莫測高深的助手小張。兩個中醫,一個有牌,一個無牌,同被捲入李家三女子的病史。失踪事件讓徐啟寧化身醫療偵探,由外在環境的線索,走進病人的生活,追查病源,由身體的病追踪至心的病,醫人也醫治了自己。 各有各的病,醫人的就醫的,無一倖免,越深入病源,不禁自問:人生而為人,怎樣才能得到自由? 徐啟寧是自由身的流動中醫,他的朋友對他說: 「挺羨慕你的工作,很自由。不像我,朝九晚六,營營役役的,每天瞎忙,然後一年一年過去。」然後又說道:「像你這樣來來去去,表面很自在,骨子裡不都跟我們一樣,手停口停。我一直想起你,想到有點擔心,你這日子真過得下去嗎?」 作者自言很少看西醫,對博大精深的中醫理論十分著迷,小說把養生常識結合在角色的塑造和情節的佈局中: 給一位心有千千結的病者的處方── 這是都市人常見的氣機病,你要注意養肝,肝很重要,我們靠肝來藏血, 但同時要留意適時疏洩,處理好肝,其他都是小問題。想生氣時,不要鬱 在心裡。 給一位失眠多時的患者的處方── 神歸心,魂歸肝,魄歸肺,意歸脾,志藏腎,恕我直言,你是心肝脾肺腎都亂作一團,神魂魄意志都要調理,弄好了,自然睡得香甜。 到最後失踪事件留下的線索,也跟中醫藥材有關,開給大家的一道謎題 ── 君無遠志 未竟黃蓮 待汝首烏 朝夕當歸 由《現在未來式》的城市未來寓言,到《自由之方》的當下人心病變,朱順慈念念不忘她土生土長的城市,字裡行間充滿集體的感情回憶── 地方街道的變遷,食物味覺的懷念,經典流行曲的洗禮。讀《自由之方》,我們隨著流動中醫二人組到不同地區出診,與他們一起重遊城市,以至城市記憶的某個角落,感情...

關於小說《師大公園地下社會》

新書預告 |《師大公園地下社會》 2/12 台北國際書展首賣 2/15 全國通路上市 好多年沒有用小說作者的身分說話,這些年除了工作與生活之外,我完成了一部新的小說。 《師大公園地下社會》於2018年的春天完成初稿,並於2019年初出版,前後約莫歷時四年,是一部或許被歸類於犯罪推理邊緣的類型小說。 2014年,地下社會Live House結束營業不久,師大公園住戶與商家之間的衝突方興未艾,我起心動念寫作這本小說,當時草擬的題目只有《師大公園》。寫作主題即是公園的幫派少年及其街道巷弄裡所發生的犯罪故事。 「地下社會」是什麼呢?師大公園看起來那麼平靜,哪裡會有一個地下社會存在? 「地下社會」可以是提供獨立樂團表演的Live House、是流竄街頭巷尾的街貓、是舉牌與發送傳單維生的浪人、也是公園的幫派少年與夜市的黑道。它是那些表層社會強勢和諧壓制的另外一端,被人刻意忽視卻的確存在的許多雜音。 《師大公園地下社會》的故事主軸談論的是「壓迫」。有權勢的壓迫沒權勢的、上層壓迫下層、下層壓迫下下層、大人壓迫小孩、強者壓迫弱者、人類壓迫動物……這是都市裡上演的永恆輪迴。 我寫作的主角阿虎與他的同伴骨男,是明知不可而為之的灰色人物,即使等待著的未來很有可能是自我毀滅,他們仍要反抗,試著做些什麼,不喜歡自己覺得這個世界爛透了而什麼都沒辦法做的感覺。 每個地方都會有屬於它的地下社會,希望藉由這本小說的出版,能夠讓人聽到主流之外的一點異音。 而更重要的,我希望它是一個好看的故事。 2/12 台北國際書展首賣 台北世貿中心一館 獨立出版聯盟展位(A112) 2/15 全國通路上市 書展分享會: 02/15(五)19:00 @ 讀字沙龍(獨立出版聯盟展位) 新書分享會: 2/24(日)15:00 @ 讀字書店 小說 / 林峰毅 攝影 / 葉飛 編輯 / 陳夏民 校對 / 劉霽

兩年

  經過六本書的出版之後,飛文兩歲了。 說實在的,我們並沒有那種歡欣鼓舞的感覺,反而有一種「啊!已經做了兩年。」的淡然,這兩年飛文是怎麼走過來的,自己心裡很清楚,沒人說過出版是一條很容易的路。 記得曾經提過,飛文的開端,只是想出版一本書而已,我們是一邊從事出版一邊學習如何做出版的,若說我們任性妄為,其實一點也不為過。 這些年來,出版正在經歷一場極大的產業變動,我想大家都感受到了,紙本書的銷售量連年下跌,電子書平台似乎也還在苦撐,從飛文成立至今,身邊許多的親朋好友都不斷地提醒我這個無法忽視的警訊:紙本書可能不行了,出版可能不行了,就像曾經的CD與音樂產業一樣不行了,要不然就想辦法轉變,要不然就跳船吧。 儘管如此,飛文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跳進來做出版的,所謂出版業的衰頹、銷量的下跌等等,我們通通領教到了,或者說,我們根本無從比較起,因為我們從開張之初就是這樣了,也因為如此,我們甚至不能把賣得好不好的原因歸諸於大環境,因為我們尚未好過。 很幸運地,在這兩年的經營期間,即使我們沒出過什麼暢銷書,仍舊結識了許多非常優秀的業界好朋友,他們對我們菜鳥般的不識時務毫無掛懷,有書店店長接受了我們亂七八糟的那些「以展覽行銷書籍」的想法,也有許多出版同業提供我們許多實質面向上的協助,這些都是我們很珍視的事物。 兩周年的今天,我們想對飛文的朋友說:請不用因為出版現況而有什麼同情憐憫,也不需要覺得出版就是一件多麼神聖的事情,真正落實的事物不會頂著光環浮在空中,實際的說,我們只是想出版自己喜歡的書而已,這是我們自己選擇的道路,就像做餐廳的想把食物賣出去,我們出版書,我們想把書賣出去,希望更多的人喜歡閱讀,如此而已。 以現況而言,飛文在電子書上的獲利非常微薄,主要的銷售也還落在紙本書上,我們不是不知道出版產業的問題,只是我們還找不到更有效的維生方法,我們還在辨析任何可能的方向。 雖然書的未來展望仍不明朗,飛文還是會秉持著出版華文創作的初衷嘗試踩穩腳步,無論閱讀以什麼樣的方式存在,我們會以任何可能的方式持續著出版工作,謝謝所有喜愛閱讀的朋友們,往後我們會繼續出版自己喜歡的書,努力爭取你們的認同,希望你們也會喜歡,這是我們對於自己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