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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下讀香港──朱順慈《現在未來式》書評





By Yenkuang Pu

如果說時間是一條長河,小說家倒很像是長河上的船夫。在無盡消逝的流光中旅行,銘記身旁風景如何游移嬗變。只是,二十一世紀以來,這條長河頓時邁入了急轉奔騰的流域,每天都比昨日更顯洶湧、更加險巇。不是有人興歎:「愛情太短,而遺忘太長?」小說往往成為長河上撈補記憶、見證幻滅的載體。

朱順慈近期所出版的《現在未來式》,便是這樣一部引人感慨留戀的小說,她從過去、未來的不同向度,摹畫出此刻香港正在發生、或業已失落的轉變。

小說裡的主人翁陳元對於香港現況,顯然是憤世嫉俗的,故事從「雙失」的迷惑與厭倦說起,憑空幻想出未來成功的人生方向、找回自己對於社會的信念,最後則回憶起童年時真確的幸福。

如果寫作可以是一種解釋生命與救贖焦慮的方式,那多半是因為橫亙在眼前的社會問題太迫切與巨大。朱順慈在此書〈後記〉寫下:「未來不必期盼,昨日之日已不可留,前路茫茫,似乎只剩下妥協和抗爭之路。」寫作這部小說,原是出自於如此沉重的心情。

例如,小說裡對於陳元五十年後的展望,對於穿梭時光的未來一瞥,首先竟會是死亡。作者明白借著陳元的身後事,直指〈中英聯合聲明〉中所謂「五十年不變」的悲涼末路。

除了絕望的未來,小說裡也寫到愛情,女友家盈懷抱著單純的成家夢想,卻是陳元給不起的承諾,最終家盈嫁給了家裡有錢、開投資公司的學長。顯然愛情難免因為貧窮落拓而變質。但是,家盈的婚姻生活並不順利,小說裡似乎暗示被這位富家子給拋棄了,母女二人還得依賴陳元的關照保護,才得以生存。這樣的情節安排,不啻表明了金錢無法收買香港人的幸福。

雖然故事裡的主人翁陳元是位男性,但是朱順慈的這部小說與其電影《佳釀》,很有趣地都具有一種「女性敘事」的纖細特色,她似乎特別喜歡表現悵惘若失的浪漫愛情。

至於小說裡所展現的家國理想與信念,從陳元得到電影大獎的片名叫做「無畏」,即可見一斑;小說中層層揭露,故事核心的精神領袖,是在203064日燭光晚會上所追思的,一位「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圓臉少女。這位少女振臂吶喊「觀念改變世界,革命由心出發」的口號,想必贏得了市民的共鳴,陳元也因此得到最佳導演。透過這些橋段,作者試圖重現香港人對於六四的共同記憶,強調民主的勇氣與價值。

提及少女領袖,我們可以發現朱順慈作品中,不論是此篇小說、或是電影《佳釀》,她對於年輕人總是寄予厚望與期待,對於校園裡找尋方向的大孩子、對於香港的未來,作者抱持了深切的樂觀與疼惜。

小說最後帶領陳坤來到1988年的213日,當時小陳元正與父、母親收看《十大中文金曲頒獎音樂會》的電視轉播。那一年,譚詠麟與張國榮歌迷間的對立勢如水火,後來譚於得獎後宣佈不再接受具競爭性的獎項,以維繫歌迷間的和諧。猶如故事裡的陳坤提醒了爺爺批評意見是:「踩你還是踩阿倫?」透過誤解冰釋的情節,作者暗指香港社會輿論間的情感裂縫,並嘗試提醒對立的雙方:彼此原是一家人。

這本小說動人之處,除了緊湊的情節之外,各章節間穿插的攝影作品也令讀者驚豔,陳韜文鏡頭下呈現出一股迷離、安靜的氣息,顯而易見的持傘及靜坐身影姑不論,影像中佈滿了浸潤濕透的色澤,既夢幻、又似露珠,像是時光盡頭前對於所在的永恆凝視。與朱順慈文字的溫厚尋覓,相映成趣。

2014將盡,這一年台灣與香港都有類似的社會運動,轟轟烈烈地冒著硝煙。有些理想儘管殞滅了,有些美夢還歷歷鮮明。在台北翻閱《現在未來式》的片刻,難免讀出熟悉的憂懼與失落:時代巨流已然襲來,如果乘坐時光機器能看到2064的台灣,我們會看到怎樣的前景?而現在,我們又應該做些什麼?


現實往往比想像更顯荒謬,書寫未必救國,遠方退散的風景也不見得能夠重逢。然而在閱讀朱順慈的小說時,總深信即將昇起的光燦溫暖,足為當前之憂傷淚水帶來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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