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現在未來式》是飛文的第三部作品,兩位作者,朱順慈和陳韜文,都來自香港。
關於時間、焦慮和美好生活/朱順慈
人生不免焦慮,為了起居飲食,為了一家大小,為了事業前程,為了生老病死,為情,為愛,為成,為敗,清單可以一直寫下去,直至最後兩腳一伸,燈滅了,焦慮如煙散去。
有些焦慮很個人。年前生日,歲數轉字頭,十年又十年,中間這些時光,我為自己曾經有過的夢想做過甚麼?小時候寫「我的志願」,憧憬成為電影編劇和導演,後來因為種種機緣巧合和不巧合,竟然當上了大學老師,在傳播學系教授傳播歷史,討論媒體如何建構所思所想,探索所謂創意的可能。這樣美好的生活,感激來不及,何來焦慮,但來自內心的聲音,只要想聽,就聽得到。
獨立製作有太多限制,人力物力財力,都缺,不缺的是大伙的傻勁和熱情。多得一群好朋友陪我經歷這段快活的時光,邀請他們參與時,我總嘮嘮叨叨的把上面的話說一遍,似乎每次都能觸動到甚麼,反正聽過的人二話不說,全心全意幫忙完成了這事。大家沒點破的是,誰人年少無夢?但要說一開始便找對了尋夢的跑道,我敢說那是鳳毛麟角。
這也是《佳釀》裡跌跌碰碰和患得患失的大學生。夢想如果變成人有我有的俗套,找得到固然好,找不到也很磨人,即使以為夢想已達成,條件和環境會改變,像電影裡的父親,最後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有些焦慮很社會。《佳釀》裡的香港,在地產霸權的陰霾下,鬱鬱寡歡。回歸十七年,香港集體抑鬱,病情反覆,每況愈下。1984年,中英兩國發表聯合聲明,香港人盯著「1997」這個期限規劃未來人生,當97成為歷史,因為基本法訂明,香港人最終能夠以一人一票的方式選出自己的行政長官,我們又有了新的死線,先是2012,然後是2017,等了又等,更別說五十年不變的2047。
2014年,北風凜烈,為多年的等待劃上句號。未來不必期盼,昨日之日已不可留,前路茫茫,任誰也只能立足當下,黯然上路。
社會氣氛低迷,似乎只剩下妥協和抗爭之路。我在香港出生,接受教育,以此為家,要說面前只有兩條路,我承認,我被巨大的焦慮感吞噬了。
《現在未來式》就在這樣糾結的心情下寫成的。故事主角叫陳元,三十三歲,無固定工作,感情不穩,租住要爬樓梯的唐樓,比上遠遠不足,比下綽綽有餘,過去沒甚麼好懷念,未來也沒多大懸念,卡在當下,有一日過一日。某夜,他在一個晚會抽中頭獎,獲得五次時光旅行的機會。旅行總部設在廟街,由一個外表三十出頭,聲音卻如同大叔的高瘦男主理。陳元可以自由決定往返過去或未來,第一次,他選擇到了五十年後的七月一日,原來,香港已經不再是香港。
美好生活。電影和小說,說了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故事,但事後重溯創作思路,共通點除了時間和焦慮,還有對「美好生活」的詰問。《佳釀》裡的人生教練,公司就叫做Good Life,但她也不知道自己過上了沒有。《現在未來式》念茲在茲的是,穿越時空後在時間長河的另一端,我過上了美好生活嗎?
美好生活是甚麼?似水流年,抓緊未酬的壯志、實踐對自己的承諾、追求豐衣足食、自由民主、平等互愛……當中所言的美好,有沒有優次?所謂的美好生活,是眾數,還是單數?
拍一齣戲,寫一本小說,過程固然充滿高低起伏,完成後要面向觀眾和讀者,又是另一番滋味。創作人的初衷大多是好的,只是受限於才華和各式因素,作品好與壞,就輪不到作者評說,照說這也是一種焦慮,我感念的卻是在這三年間陪我深思有關時間、焦慮和美好生活這些課題的好朋友,謝謝你們,人漸漸老去,香港慢慢褪色,地動天搖的當兒,人間還有可信靠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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