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林峰毅
“我們總覺得,最好的時光在未來。人心若不變,可以穿梭過去未來又如何?”
-《現在未來式》,朱順慈
約莫是90年代,身在海峽另外一邊的台灣,我從電影與電視開始認識香港。
在閃爍的銀幕前,我從成龍在雙層巴士車頂閃避各式霓虹招牌的驚險中認識旺角(警察故事續集),也從擅自潛入梁朝偉家中清理收拾的王菲身後認識中環(重慶森林),亦從大圈仔帶著中槍的烏蠅頭,隱入黑街一隅尋求救助的悲情裡認識九龍城寨(省港旗兵)。
在狹窄粗淺的觀看經驗中,那是一個機會之城,它擁有直達天際、遮蔽日月星辰的高樓,它出產恆河沙數般難以算計的明星,那裡的黑社會勢力遍及各個領域,他們與名意上效忠英國女皇的香港「皇家」警察是白天與黑夜一般勢不兩立卻也相互依賴的存在。
那樣一個電影裡的香港意象其實是真空的,它被付與一定程度上的刻版印象,猶如好萊塢片場中不停遭遇諸如外星人入侵或是隕石墜落等各種毀滅的紐約,我們對於香港街頭的意象也停留在永無止境的警匪槍戰與古惑仔衝突之中,那樣的真空不局限於故事的情節,它也以政治的、經濟的考量出現,君不見那個年代的港產電影在台灣通稱「國片」,無論周潤發或劉德華,口中吐出的台詞是經過配音的、無法辨認何地口音的普通話,廣東話被抽離它的來處,僅只存在於每一位演員的嘴型對不上普通話配音的片刻之中。透過各種意義上的真空,香港意象之於台灣人如我,或許也並不真的那麼香港。
多年後第一次有機會到香港,我迫不及待前往那些知名電影場景的來處,驗證自己曾經擁有的香港意象,自然,廟街裡沒有大殺四方的雙刀火雞姐,銅鑼灣也沒有長髮飄逸的陳浩南,反倒是沙田馬場賽後紛飛的馬票與萬人一字的髒話聲中,我找回一點賭聖場景中的熟悉。
站在中環的半山電梯俯視燈火通明的車水馬龍,看著那有些熟悉又顯然陌生的景色,不禁有了些許感嘆與疑惑,從小到大看了那麼多港產電影的我,究竟對香港認識了多少?而香港除了賭神高進或是黃飛鴻之外,畢竟有著太多我並不熟悉的人事物存在。
2010年之後,港台兩地的人們因為各自面對中國的諸多問題,忽然間相互理解了不少,那些熟悉可能建立於某些相同的病灶之上,對於身為中國特別行政區的香港以及身分因為政治而更加模糊難辨的台灣來說,中國的開放帶來了大量商機,卻也可能因此消耗甚至失去自身既有的價值,面對中國,兩個地方的人們有著如此類似的危機感受,甚至顯得有些同病相憐起來。
雨傘運動發生前夕,所謂的中港矛盾充斥於報章雜誌的字裡行間,我正忙碌於《現在未來式》的出版工作之中,朱順慈的文字以較為輕快的口吻,訴說著一個發生於此刻當下的香港故事,變動之中,價值的失去如此迅速而叫人徬徨無依,那是大時代裡小人物式的哀愁,也是你我都會為之同聲一嘆的感觸,書中出現的貧富差距與年輕人的失業問題不專屬於香港,放在台灣也同樣適用。閱畢全書,我亦忍不住要問:然後呢?除了冀望英雄的出現與機率微乎其微的政府改革之外,我們還可以如何?
曾經在吳念真的演講中聽過一句話:「有英明的人民就不怕無能的政府。」很多時候,政府的失能往往更能對照出民間自力救濟的效率,香港與台灣兩地的運動發生之後,那句疑問裡無法言明的壓抑,似乎有了某些較為積極的轉變。
除了李小龍和周星馳之外,香港還擁有什麼?我想這個問題是複雜的,我們都在那些衝突與矛盾之中一點一點的認識香港,而這些問題比之於台灣,那些辯證亦能讓我們更加清明,畢竟香港的處境與我們息息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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